唐睿

A full stack engineer, an architecture, a project coordinator and an entrepreneur, who is always learning.

【转载】写在一塌糊涂关站一周年

15 Sep 2005 » 校园往事
BBS 一塌糊涂 YTHT

转眼间一塌糊涂 BBS 已经关站一周年了。前几天听说北大的新生又来报道了,传说中的 05 级,而我,和我们,已经从北大这片不神奇的土地上滚蛋了。如果说这些新生不知道一塌糊涂是一件满遗憾的事情,绝对是矫揉造作。没有了一塌糊涂,博实门口的路上依然是人来车往,2 8楼也同样迎来新的房客–只是或许住进去的时候不似我们这般感恩戴德罢了。

换个角度来看,即使在有糊涂的日子里,北大也和现在没有什么区别吧,只是周围饭店的生意大约是会兴隆一点的,毕竟多了一个 BBS 可以组织更多的版聚。当然我始终怀疑版聚和腐败之间的关系究竟是孰因孰果,所以也许有一半的可能性是因为大家馋了才有人组织版聚的,如果是这样的话,为那些饭店的生意是否兴隆而担心就肯定属于多余了–事实上,考虑这个问题本身基本上就是多余的。

所以说一塌糊涂的重要,或者说其存在的意义也仅仅是其存在的意义存在的时候才是存在的。抛去这些拗口的话,用最简单的方法来说,她重要也仅仅是对于我们而言罢了,对于我们这些曾经在一塌糊涂上哭过笑过的大水车、小水车和潜水水车而言。至于推动中国民主进程也好,广开民智也好的说法,恐怕没有人有资格这样评价,或许只有等到十三五年后,或者三五十年后那些现在还不知道存在这个世界的小屁孩儿们才有兴趣考据这样的结论是否恰当。

糊涂对于每个人来说的意义都是不一样的,对于我而言可能最重要的就是在糊涂上找到了一种北大的感觉吧。这个结论多少有些荒谬,因为虽然作为不论名义上还是利害关系上都与北大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一个 BBS,上面灌水和潜水的却有一大半不是北大的,所以从中找到北大人的感觉听起来总有些夸夸其谈的意思。退一步讲,即便是不考虑所谓用户构成的问题,按照 GR E的 Argument 的逻辑,这也不过是个共时性的问题:泡糊涂和找到北大的感觉只是一起发生的两个事情,没有足够的证据证明其间有必然的联系。但不论如何,我仍然坚信是糊涂让我看到了真正的北大,也变成了一个真正的北大人。

北大是个神奇的地方,百变身姿,千般面孔,万种风情。这里透出一种混乱的无序,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北大的后勤和管理每每为广大革命群众所诟病。不过也正是在这样一种混乱而无序的环境中,每个人都几乎自由地活着,每个人都可以做自己想做的自己,无需顾及所谓的制度及周围人种种异样的目光。在北大旷课一个学期的人绝不少见,白天蒙头大睡晚上却一个人凄冷地坐在 33 楼下的路灯旁边弹着吉他唱着没人能听懂的曲调直到被拖鞋打回宿舍的琴手也不是个例。北大从来只有想不出来的事情,却没有做不出来的学生。

但是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北大却是在出世中入世的。北大学生从建国35的壮举到建国 40 年的惨淡,多少是青春的血性与冲动使然。而直到现在,在整个社会陷入一种浮躁而拜金的盲目的时候,北大在精神层面或许更趋向传统士大夫的方向: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至于这样的转变从何而来,不知道是社会对北大所谓的高期望与高评价作为一种心理暗示刺激了北大诸君自觉向这个方向靠拢,还是一种自然状态的萌发就不得而知了。至少将北大评价为”世界上少有的如此深刻而广泛地改变了一个民族命运的大学”这样的说法,多少是有些散发着陈年腐气的自恋评价。

说过了这么多北大,还是接着回到糊涂。从名字上说,一塌糊涂本身就透出一种玩世不恭而颓废的意味。她和同在一个机房的未名站相比,一看就知道官方和民间的区别几何。两个站都可以称为北大的影子,但却又大不相同。不能说哪个更真实,只能说我更偏爱糊涂罢了。据说一塌糊涂这个说法在成为 BBS 的名字之前,就早已在坊间流传了,大意是说北大值得炫耀的东西不过一塔、一湖、一藏经阁耳–且没有传说中深藏不露的扫地僧。这种玩世不恭的思潮大概是与所谓资产阶级自由化思潮同时而起的,又在后者被嘎然叫停之后逐渐演化为青年的一种潮流。对于美国婴儿潮之后所谓嬉皮士与雅皮士的历史我了解很少,除了觉得这两个翻译形神兼备之外。不过我认为至少崔健的《一无所有》与何勇的《垃圾场》对于这种玩世不恭而颓废的思潮的不断高涨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或者本身就是这样一种思潮高涨的必然产物也未可知。赘言这么许多,实际上想说的就是这样的颓废在九十年代最后一年的 9 月 17 日以至于直到去年 9 月 13 日成为一个知名度很高的 BBS 的名字所传递出的第一感觉并不是偶然的。

当然这样的颓废与所谓的自由也是紧密相连的。糊涂站内的自由–也许某些人更喜欢用民主这样敏感而事实上模糊的词汇来形容这样一种风气–也是诸多 BBS 中比较少见的。作为姥姥不亲舅舅不爱,没有婆家形影相吊的一个不满 5 岁却又闻名天下的小小小小姑娘来说,能够一步步发展起来是相当不容易的。没有资金的投入,没有政策的支援,也没有官方的宣传渠道,在短短几年时间成为教育网乃至华语网络中最为知名的若干网站之一,除了借用北大的名头之外,靠的完全是义务的付出与支持,按照某些人的说法,足以写入中国互联网发展史了–如果确实有这个必要的话。也正是因为没有拥有物质产权的上级单位,一塌糊涂才能在夹缝中谋求生存。

长期以来,我一直认为所谓 BBS 的民主不过是一场游戏,或者说,它本身的基础并没有现实中的那样牢靠–这句话的含义并不是现实中的便就牢靠了。BBS 上的绝对权力永远属于对服务器有物理控制权的人,从这个角度来说,所谓的民主游戏是否玩得下去–显然每个人随时都拥有自己的终极权利,退出–关键取决于拥有绝对权力的人是否能够坚持自己的道德操守与民主理念。一塌糊涂就是在这样的自由氛围中,吸引了近30万注册用户和更大量级的匿名用户。”我一年比一年更能了解,这是一个伟大温厚的心灵所写的一本最伟大的书”这样的评价或许还不足以概括这一切。

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在一塌糊涂的体验可能是愤青遍地与砖头横飞的人间地狱,因此也也将关站归咎于三角地的杂乱与喧嚣。有人说是三角地成就了一塌糊涂,这样的说法也不是没有道理;从反面来说,也正是因为一塌糊涂的自由与开放才成就了三角地–这是必然的结果吧。正如一塌糊涂不可能在北大以外的地方发展存活近五年,但如果不是一塌糊涂,我也不可能这样重新认识北大。关于关站的原因众说纷纭,添油加醋的版本不下三五个,可是在一年后的今天,这些原因还重要吗?记得曾经有人提问,一塌糊涂以时政类版面而闻名,如果有一天出现了第二个,第三个,甚至成百上千个这样的网站,那么一塌糊涂还靠什么生存呢?回答是简单的,如果这样,一塌糊涂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北大与一塌糊涂,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理解,不可能强求一样。正如现今的北大也可以分为民间化的北大与官方的北大,社会的北大与北大的北大;正如北大再也不会有十六年前那样跨入校门就无所顾忌的孩子,也正如北大再也不会有十六年前那位守在校门口劝学生们回去,出事后却又亲自到公安局保人的校长;北大不是那个能孕育出”静,轰轰烈烈的静”这样诗句的校园,而图书馆也在三番五次的装修中渐渐用华丽的外表掩盖了内涵的空虚。这一切不过一二十年,遑论七八十千年前的往事。每个人在北大听到、看到、感到与学到的都不一样。正如每个人在一塌糊涂听到、看到、感到与学到的都不一样。糊涂不再是六年前那个温馨小站,不再是非典时候的信息集散地,也不再是关站时令人唏嘘不已的一片废墟。或许我很幸运,在北大与一塌糊涂谋面,也很幸运在一塌糊涂中找到了我所欣赏、所向往的北大。只是千万分之一的概率,让一塌糊涂与我心中的北大,在短短的两年多时间中重合–因为或许在大多数人看来,一塌糊涂只是一个乱哄哄的摊子,而北大不过是徒有虚名的空壳。

民间化的北大,民间化的一塌糊涂,在历史长河中的短短时间相遇而又消亡。我们是幸运地看到了这一幕,而现今的孩子们,或许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这并不是什么值得遗憾的事情,对于无法改变的现实来说。如果说世无英雄,那么一塌糊涂就是这个时代一个最最普通的过客,如同列车线路上的一座小站。列车对于小站,只是按时经过的一抹绿色;而小站对于列车,也只不过是茫茫路途中的一个亮点。生命自顾自地过去了,许许多多的过客经过眼前–而我们也只不过是过客眼中的过客。有时候,有时候,我会相信一切有尽头,相距别离都有时候,没有什么能永垂不朽……

BBS 上的水车三个月就是一代,在四代水车已经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的今天,重新提起一塌糊涂也只是一种无端的伤感。也许明年今日,记得她的人便又少了一些,但我相信,总有那么一些人,永远不会忘记这个被称作”灵魂的延伸”的地方的。一塌糊涂,一个民间化的北大 BBS,与我记忆中那个纷繁绚烂的校园和那些狐朋狗友一起,彻底成为生命中的一段历史。正如我在毕业论文的致谢中所写:

感谢我在 BBS 上遇到的朋友们,虽然 BBS 让我耽误了很多时间,但能够与你们相识,我们之间一段段难忘的故事,都值得永远铭刻。特别感谢一塌糊涂 BBS,让我重新认识了北大,不论红楼飞雪,还是燕园晚晴……

【以上文字转载自 YTHT 讨论区】

【原文由 Fishingsnow 于 Mon Sep 12 09:58:08 2005 发表】